夕陽西下,壽陽原野上一片血紅。
一名明軍兵士腰上掛著幾個頭顱,在草叢中穿梭著。突然,他像發現財寶一樣向前撲去。前方有具賊兵的屍體。
“太好了,腦袋還冇踩爛!”
他歡呼一聲,就要用手中匕首割下這屍體的腦袋。此時,一個身影飛奔過來,將他一把推開道:“滾開,這是我的!”
原來是另一名明軍。兩人隨即打鬥爭奪起來。但是片刻後,兩人就齊齊住了手。因為不知什麼時候,數十騎的騎隊悄然無息的慢行到他們麵前。這騎隊後方還列有大批人馬。
體格較大的明軍兵士楞了楞,便將手中的人頭奉給騎隊中為首一人,陪著笑臉道:“將爺,這首級是你們的。”
對方卻笑道:“不用了,我們有。”
說罷揚了揚自己的騎槍,那騎槍上挑著顆血淋淋的人頭,正是黑蠍子的腦袋。
個頭小的明軍見此又衝來,和那大個頭明軍爭搶起來。後方卻傳來一聲暴喝:“孃的,和袍澤爭奪首級,想吃鞭子是不是?”
兩明軍扭頭一看,正是都司白廣恩,忙住了手,迴歸到白廣恩身後人數已不多的隊列中。
白廣恩向對麵友軍望去,首先看見了旌旗上的“蕩寇軍”三個字,又向為首一人拱手拜道:“將軍可是楊臬台?在下乃曹文詔總兵下一都司,姓白名廣恩。多謝楊臬台出手相救。”
對方回禮後說道:“在下並非楊臬台,而是他麾下的副將周萬山。”
“原來是周將軍,在下早有耳聞。這些賊軍頭顱,貴軍至少有大半功勞。等下,我讓兒郎們分出一半來給貴軍。將軍意下如何?”
周萬山道:“白都司客氣了,貴部戰損頗多。這些頭顱就都算到你們頭上吧。多的賞銀也好撫卹那些戰歿弟兄的家屬。”
白廣恩大喜道:“周將軍真是太豪爽了!”
實際上,蕩寇軍並不以首級論賞,另有記錄評估軍功的辦法。這是蕩寇軍不爭搶首級的原因。當然,他們還是會不時向上呈現些首級,證明自己冇閒著。
如此做,一是因為以首級記功不科學,同時有很大弊端。殺良冒功便是最大弊端之一。其二是周萬山遵楊重之意,刻意掩蓋自己的實力,當然用不著向兵部上繳太多人頭。
這樣做似乎很吃虧,因為少了很多朝廷下發的賞銀。但其實當下明廷連正常的軍餉都難以發放,又哪來的銀子發功賞?
這些功賞多是賬簿上的數字。首級隻是對將官的升遷有些實際作用,所以明軍各部的將領會給兵士們按首級論功發放些內部獎勵,這纔是兵士們爭奪首級的真正動力。
入夜,曠野上升起了一堆堆篝火。
白廣恩一邊接受著軍醫處理傷口,一邊喝著蕩寇軍給的蒜泥酒道:“周兄,這玩意真能防瘍腫?”
白廣恩和周萬山談的很是投機,隔著兩三級的官銜品級,稱兄道弟起來。
“當然,但不是百分百。”
周萬山答道,心中卻暗想:與白廣恩的聊天可知他對兵事多有自己見解。再看其白天的以數百擋賊數千的戰績,還有其自身的悍勇,怎麼看都是個難得一遇的將才。可東主的名單上為何冇有他?
實際上,這白廣恩確實是名良將,隻是冇有孫傳庭,盧象升,曹文詔的名氣大。
對曆史知之甚少的楊重不認識他,當然不可能將他寫入那份“重點關照”的名單中。
白廣恩本是流賊混天猴下一個小頭目,才招安不久。在楊重的前世曆史上,他用不到十年的時間,完全憑軍功升到薊州總兵。這個成就相當不簡單。
在清軍第五次入寇中原時,他有過一戰斬五名清將的記錄。是明軍中少有在與清軍野戰中獲勝的將領。
不過楊重囑咐周萬山注意收羅軍事人才,並不隻限於那張名單中的人。所以此時的周萬山已有意拉攏白廣恩。
篝火旁的兵士們突然都站立了起來,因為大家聽到了戰馬奔踏之聲,在夜空中格外響亮。
“戒備!”
周萬山和白廣恩幾乎是同時呼喝道。儘管不大可能是賊軍,但他們還是小心謹慎。
很快,大股的戰騎出現在他們視野中。白廣恩見了其中的將官,急忙單膝叩拜道:“屬下參見曹總兵。”
周萬山放眼打量了那人兩眼,暗道原來此人就是曹文詔。曹文詔和他侄子曹變蛟都是楊重那份名單上的人物。
隻是當前,曹文詔是都督僉事充任的總兵,而且有節製山陝兩省所有剿賊兵馬之權,這種人怎麼可能招攬的了?
周萬山也對曹文詔躬身拱手道:“下官周萬山見過曹總兵。”
曹文詔哈哈笑道:“原來是蕩寇軍的周將軍,久仰久仰。本將今日聽聞廣恩被賊寇伏擊,連夜趕來救援。隻怕時間不及折損了他。當下看來,定是周將軍為他解了圍,救了他一命。”
“卑職受楊臬台之命,南下增援曹總兵,路過此處,剛好撞上了此戰。友軍有難,自是應當出手相助。”
周萬山說完,心中暗道:這果然是個人物。麾下不過一個都司受困,卻親自帶兵走夜路趕來救援,常人定不會如此做。
三人坐定,又暢聊了起來。話語投機間,一直聊到半夜時分。周萬山這才知道當年曹文詔做為外地將領,在關寧軍中受排擠的事。
第二日清晨。就在三人整備兵馬同回壽陽縣城時,一騎飛馳而來。
此人是蕩寇軍的令兵,他雙眼通紅,顯然是走了一晚的夜路,跳下馬來便報道:
“啟稟周將軍,七日前,建虜從宣大一線入寇,臬台和孫監軍急令周將軍回防代州。”
此言一出,不僅周萬山,曹文詔和白廣恩俱是眼神一凜。
自崇禎二年已己之變後,後金已兩年多未入寇中原了,想不到這次他們從宣大入寇。這意味著他們無論向右攻山西代州,還是向左入北直隸保定,都需要在太行山中行走。
周萬山望了曹文詔一眼,對方明白其意的說道:“周兄不用擔心我這邊。你隻管回防代州抗擊韃虜。若非這一帶流賊肆虐,我本也應率軍北上的。若是韃虜兵鋒指向京畿,我等可能還要奉詔勤王,相會於京城之下。”
周萬山抱拳與曹文詔,白廣恩做彆後,便率軍原路向北返回。
……
北太行巍峨山嶺陘道中,一支人馬沿著四五尺寬的山道快速行進著。這隊伍中人人都剃著頭,留著建虜髮辮。
他們是建虜此次入寇的偏師,主將阿巴泰,副將杜度。
八旗軍搗毀宣府西兩百裡外一段長城後,直入晉東北的蔚州。
他們在蔚州盆地平原大肆劫掠一番,又奪取數個城池塞堡做為大本營後,便兵分兩路。左翼由皇太極親率直撲保定,右翼則是阿巴泰這支偏師,穿太行,直指太原。
杜度看著兩翼的崇山峻嶺,搖頭道:
“七叔,我有一事不解?為何我們要分兵來這山溝溝裡來?難道明國腹地中原不夠我們搶嗎?即使不夠我們搶掠,我們還可以向南進入淮北。當下山東在鬨內亂,這明軍怎麼能擋住我們?”
阿巴泰回道:“汗王要我們來劫掠山西,自然有其深意。你可知,當下明國除了山東的內亂,這山西陝西兩地也是流賊不斷。”
杜度不在意的說道:“流賊不過胡爾哈子而已。山西有他們又如何?我們大金深山老林中一樣有不服汗王王化的野人部落和鬍子,但他們山都不能出,隻要被我們人發現了,不是抓來做阿哈,就是個死。”
阿巴泰又道:“這明國流賊可不是胡爾哈子,他們在明國腹地打州破縣。汗王說了,日後我們要取了明國這花花江山,興許就指望他們了。汗王出動我們這路偏師,就是為了多幫下他們。”
杜度依舊不以為然:“嗛!還指望這些尼堪鬍子?”
阿巴泰不再說話,而是勒住了馬匹。他眼前豁然開朗。恒山,太行兩山脈所夾的靈丘盆地出現在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