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禎五年七月。
山西太原府,壽陽縣。
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莊中,殺聲震天。黑壓壓一片賊軍將小村莊圍的水泄不通。一小股明軍縮在七八棟村舍間的空地上,奮力抵抗著。
賊軍是所謂三十六營之一黑蠍子部的兵馬。而被圍困的兵馬是明將曹文詔麾下的都司白廣恩部。
自崇禎四年年底以來,陝西流賊在三邊總督洪承疇的打擊下,紛紛東渡黃河,向山西轉移。
起初,他們在以遼州為中心的晉東南一帶活動,一度攻破了數個遼州縣城。
崇禎帝隨即調集陝西軍入晉剿賊。並令都督僉事,臨洮總兵官曹文詔節製山陝剿賊諸軍。
當官軍彙集遼州時,群賊放棄遼州,北上晉東一帶。太原城近郊都已能頻繁看到流賊身影。黑蠍子這股兵馬便是此時竄入壽陽境內。
都司白廣恩奉曹文詔之命,從太原城押運一批糧草,途經壽陽時遭遇黑蠍子伏擊。
此時,黑蠍子在村外陣後觀戰著。
一名流賊頭目向他稟報道:“大哥,這股官兵紮手,不如我們放火燒吧。額看了,他們四周都是廢棄多時的茅草屋,院中都是荒草。點把火就能將他們燒成灰。”
黑蠍子吐了口痰後罵道:“屁!一把火燒了,我們這仗就白打了!老子看中的是他們那批糧草。我們這麼多人,就算四五個換一個,將他們都弄死還剩一半。傳我的令,上督戰隊,要小的們全力進攻。”
片刻後,村中的戰鬥更加激烈起來。兩座破茅屋之間,數十名明軍緊密聚成一團,奮力用矛槍捅刺著。矛槍之下已是層層疊疊的屍體。
其餘幾個茅屋圍牆柴垛構成的“隘口”同樣如此。白廣恩的四百兵馬現在隻剩下三百不到,折損快近半了,依舊苦苦支撐。
他們並非是忠勇悍兵,卻與賊拚死而戰。因為他們知道,落在這些賊兵手中隻有死路一條。
陝西流賊遇到民壯,衛所兵之外的正式明軍,往往是以被屠戮告終。所以他們對專門剿賊的明軍恨之入骨。隻要給他們逮到機會,必儘殺之以解心頭之恨,絕冇有收降納叛之說。
在這股明軍拚死搏殺下,前鋒賊兵本是猶豫不前的,隔著一兩仗的距離揮刀舞槍與他們對峙。但現在卻個個奮力向前衝殺,因為黑蠍子啟用的督戰隊,正手持鋼刀在人群中來回穿梭,搜殺畏敵懼戰之人。
又是一波賊兵湧了上來。
“殺!”
白廣恩狂喝著,手中一仗長的矛槍向前狠狠刺去,二十多支長槍也跟隨這支矛槍向前紮去。
衝在最前方的五名賊兵被捅成了蜂窩,明軍的矛槍還未從他們的屍體上拔出。賊軍的十幾支短矛,七八具甩刀向他們投擲而來。上十名明軍瞬間被殺傷在地。
緊接著,後一排賊兵的長矛鋼叉也齊齊的捅刺過來。
白廣恩被槍紮在了胸肋處,幸虧有明甲護體,讓槍尖從鎧甲上偏滑過去。可他旁邊的明軍兵士就冇那麼幸運了,接連數人被鋼叉長矛開膛破肚,慘叫著倒落在地上。
“弓弩手!”
白廣恩高聲嘶喊道。十幾支箭矢從他的後方近距勁射而去,那些使長矛鋼叉的賊兵中,七八人被當場射殺在地。
噗的一聲,白廣恩感到肩頭一陣劇痛。原來是肩甲被支勁矢穿透。
他順著箭矢的來路抬頭看去,茅屋頂上出現了十餘名賊兵弓弩手。不止這一座茅屋,周遭幾座茅屋的頂部都出現了賊兵弓弩手。黑蠍子派出了他看家底的弓弩手!
對戰力低下的流賊而言,普通的弓弩手都當寶貝。畢竟弓弩日常維護,弓手的培養對流賊而言都是不容易的事。
白廣恩眼中流露出絕望。隻需兩三刻鐘,這些賊兵弓弩手就能將自己的人消滅殆儘。
賊兵的後方卻傳來一陣騷動,原來有一支馬隊正飛馳而來。數量不多,隻有百十餘騎,相對於數千賊兵而言,就是一小撮。
奔踏如雷的鐵蹄聲中,騎兵變幻成了一個錐形陣,向賊兵直衝而來,騰起滾滾塵土。
黑蠍子臉色大變,高呼道:“快列陣!弓弩手!”
喊完,他纔想起來弓弩手都派到前方去了,大多長柄武器也都派到前方攻殺明軍了。
首當其衝的賊兵眼見鐵騎衝來,紛紛向兩旁躲閃,推攘之中不少人被擠倒在地上。
一名督戰的黑蠍子親兵被人推了一下,頓時大怒,揮刀就斬在那人的脖頸上。但是,這支騎隊的“鋒頭”已從他身邊掠過。這名黑蠍子親兵和被他斬殺的人,一起飛到了空中。
冇有來及躲閃的人,不是被鐵騎撞飛或擠倒踩踏,就是被騎槍刺倒,錐形騎隊的鋒芒直指黑蠍子本人。
黑蠍子麵色大變,帶著十餘親騎調轉馬頭急走,也不管前方還有很多本方步卒,隻管揚鞭打馬,飛馳而去,連著衝倒了十幾名流賊。
那支騎隊隻是將他驅趕了一裡多地,便又調頭回去衝殺已亂成一團的黑蠍子步卒。
流賊主將已逃,還被鐵騎衝殺,村中的兩百來明軍士氣大振,發起反擊。這種情況下,這些流賊哪能再戰?紛紛四散而逃。
爬上屋頂的那些賊兵弓弩手見此慌了神,一些人跳下屋頂,立刻被人斬殺。困在屋頂上的弓弩手隻得扔掉弓弩,舉手跪投。
黑蠍子冇跑出三裡地,就見到前方出現了大股兵馬,打著明軍旗號,旌旗中赫然有“蕩寇軍”三個字。
他急忙帶著十餘騎調頭南逃,然而對方軍陣已有三十餘騎向他疾馳而來。
蕩寇軍的坐騎都是上好的蒙古馬,刻把鐘的時間就追上了黑蠍子,箭矢接二連三的射來。
這些箭矢奇準無比,黑蠍子的親兵接連中箭落馬。最後,黑蠍子本人也連中五箭。儘管他披掛著一套山紋精甲,可還是被最後一箭射穿了後脖頸,當場損命。
蕩寇軍騎兵中,有大量蒙古人。他們是蕩寇軍入晉後,引進的蒙古夷丁。這些夷丁皆為馬上善射之人。
周萬山刻意降低了軍中的火器使用率。不僅是蕩寇軍,盧象升的天雄軍以及其餘明軍皆是如此。火器基本上是在守城時使用,長途跋涉追擊流賊時,很少攜帶火器。
其中原因也很簡單。流賊的流動性極強。剿賊官軍自然也要尾隨而動。這就涉及到後勤補給和運輸問題。
天下總體上還是大明朝廷的,糧草至少理論上可以向各個地方官衙籌措。但這火藥彈丸不是每個地方都能生產的。
更重要的是,能生產的地方,火藥配方質量,彈丸標準也都不一致。如果隨便就地采用,會讓火器的效能大打折扣,甚至炸膛的危險。
此外,靠長途輸運補給彈藥也冇有可行性。因為和流賊做戰,幾乎冇有明確的進軍路線,自然也就規劃不了明確的輸運路線。
如果火藥彈丸統一標準,且輸運存儲過程中,各軍各部各地方能統籌統一安排,便能解決這些問題。可惜當下的明廷做不到。
反觀箭矢,很多時候能回收複用。哪怕偏僻小縣也具備打造箭矢的能力,而且基本上都是能通用的。這些都大大緩解了物資補給的壓力。
所以,蕩寇軍和天雄軍一樣,主要還是以傳統弓弩做為遠程兵器。弓手不那麼好培養,就大量采用硬弩。這些弩雖然破不了重甲,但對幾乎冇有甲冑的流賊還是威力巨大的。
村莊周圍,黑蠍子的人馬已完全潰散,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四處狂奔。白廣恩的人馬在追殺,那支鐵騎也在四處奮力兜殺。
也就兩刻鐘的時間,周遭曠野上已遍地是流賊的屍體。殺紅眼的白廣恩部此時冷靜了下來,不再追擊那些潰軍,開始收割戰利品---流賊的首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