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西,代州。
巍峨山嶺中,一隊百餘人的人馬在山路上緩步而行,為首二人正是楊龐與周萬山。
按三邊總督洪承疇的請求,蕩寇軍從真定出發,越過太行山,進駐與真定保定相鄰的代州。
有幾股被洪承疇圍堵的陝西流賊,東渡黃河進入了山西,一路上吸納山西本地流民和亂兵,正在向晉東北進發。洪承疇希望蕩寇軍能扼守太行,伺機殲滅這幾股流賊,同時防範他們肆虐晉北州縣。
楊龐看著周遭山景,不禁讚道:“好景緻,北嶽恒山,果然不負盛名。”
說罷他又吟唱道:“
四瀆樓船泛,中原鼓角悲。
賊壕連白翟,戰瓦落丹墀。
先帝嚴靈寢,宗臣切受遺。
恒山猶突騎,遼海競張旗。”
他身旁一眾幕僚也起了雅緻,有的當場即興做賦,有的吟誦前人之作。周萬山自是不會這些,隻是默行於旁。
楊龐卻主動和他搭起話道:“萬山。二弟和你舉薦的孫郎中,我看了他的簡曆。軍戶將門出身,萬曆四十六年中舉,與本官同期。
以其為官經曆看,確實是個人才。隻是天啟六年他就辭官賦閒於家,太可惜了。也不知我們能不能請的動他?”
周萬山還冇答話,楊龐的一名幕僚卻插口道:“臬台,您這般親自去拜訪孫傳庭,堪比當年那劉荊州三顧茅廬之舉。這孫郎中即便有孔明之才,憑臬台這份誠意,也當是同意出山複起的。”
楊龐卻一搖頭道:“難說。當年孫傳庭激流勇退,說明他並不看重功名官位。更何況,他若真看重功名。投入蕩寇軍中做一領兵武將,或作為本官僚屬,肯定是不如朝廷將其直接複用的。”
周萬山道:“如果那樣,臬台可以向其表示,以專摺奏事之權向朝廷舉薦他。他若同意了,臬台便如此行事。不同意說明此人確有避世之心。我等也不用再過多打擾了。”
又一僚屬說道:“可如此這般,孫郎中不一定會在臬台轄下任職。並不能為臬台所用。”
楊龐擺手道:“哎…,話不能這麼說。他隻要願意,在哪為朝廷效力都可以。並不一定要在本官麾下或轄下。”
幾人說話間,前方一名探路的親兵已策馬而來道:“啟稟臬台,前方不遠就是孫家莊園了。”
眾人隨即加快了坐騎的速度。
孫家莊園中的演武場上,孫傳庭正舞動著包頭槍,和一眾全副護具的家丁對練著。他的家丁孫劍急匆匆入內道:“家主,山西按察使楊龐求見。”
孫傳庭急忙收起槍道:“山西按察使什麼時候換人了?”
他的門生,站立於一旁的馮容答道:“哦,這楊龐本是保定巡撫,剛剛改任山西按察使,當下已帶兵入晉屯守代州。”
“那快快有請,你等且好生迎待著。我去換身衣裝便來。”
楊龐一進孫家莊園,便看到巨大的園圃中穿溪疊石,樹木成林,屋室中家丁仆傭成群,就感覺將孫傳庭納入麾下可能是個幻想。這種人怎麼願意做他人的僚屬或領兵武將?
其實楊龐事先應該能想到,孫傳庭本是世襲百戶出身,又是代州孫氏第一個取得進士功名的人。帶著田產主動投靠他為家奴的人不計其數。類似馮容這樣,投其門下聽其講學的門生也成百上千。所以他有這樣的家境也不足為奇。
一行人等終於在廳堂見到了孫傳庭。兩人互相寒暄介紹後,後者對楊龐抱拳客氣的說道:“在下方纔在院中和小的們練功,所以須換套衣裝,便來遲了些。還望楊臬台海涵。”
楊龐忙還禮道:“孫郎中客氣了,你我都是士林中人,何須拘於小節?”
二人又拉了幾句家常,孫傳庭便問道:“臬台帶兵入晉,保我代州一方平安,想必這軍務政務繁雜無比。臬台卻能在這百忙之中蒞訪鄙舍,讓孫某倍感惶恐。不知臬台是否有事要交待孫某?”
楊龐撫須笑道:“交待可不敢當。隻是當今天下,大明內憂外患,急需良將強兵來澄清天下,匡扶大明。
楊某不才,受聖上詔諭,練了一支兵馬,號稱蕩寇軍。隻是軍中缺少良將,我素聞孫郎中有治軍理政之大才,特來貴府拜訪,就是想請郎中出山複起,來我軍中任職。”
孫傳庭端起茶碗掀起茶蓋,輕吹了口氣,泯起茶來。楊龐一看如此,頓覺冇戲。果然,旁邊那站立著的孫傳庭門生馮容道:“恩師自天啟六年辭官後,便不再理會世事了…”
楊龐打斷他的話道:“若孫郎中認為來我軍中領兵,施展才能的空間太小。楊某也可以專摺奏明聖上,以舉薦孫郎中複出為朝廷效力。不知孫郎中可願否?”
孫傳庭聽了此話,眼睛一亮。儘管他在這豪宅大院中過著酌酒選奕、賦詩談笑,朱樓畫舫,花晨月夕的安逸生活,但國事,天下事他一天也未真正放下。
在大明內憂外患之際,他早有匡扶天子,澄清天下,建蓋世功勳之誌。隻是找不到複出的機會,像他這樣賦閒在鄉,不大不小的鄉紳太多了。新君不大可能想的起他。若無人舉薦,怕是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了。
他也曾想過,若建虜或流賊入寇代州,他領家丁打退他們,自己的事蹟和名字可能就會出現在崇禎眼前。但是這種機會可遇不可求。
實際上,在楊重前世曆史中,孫傳庭就是因為建虜入寇山西代州時,帶著家丁將其擊退,方纔進入崇禎皇帝朱由檢的視線。
然而,當下風馳軍已將後金牢牢的堵在了東邊,建虜要入寇代州需要從太行山裡鑽出來。所以,建虜入寇代州的可能性很小。也意味著他以這種方式複出的可能性很小。
孫傳庭放下茶碗開口道:“孫某確有報國之誌,若臬台真能專折向聖上舉薦在下,孫某當是感激不儘。隻是在下之才能,臬台過譽了。不知臬台在何處聽聞在下的拙號?”
楊龐解釋道:“哦,楊某也是聽胞弟和周副將所說。楊某那胞弟便是奴兒乾都指揮使司的楊重。”
孫傳庭疑惑道:“原來臬台的胞弟是奴兒乾都指揮使楊重,楊指揮大名,孫某早就如雷貫耳。隻是孫某和楊指揮,周副將二人並不曾相識啊?”
周萬山隨即開口解釋道:“孫郎中,在下就是這周副將周萬山。您可知電掣信局中,有筆友結交之事?我家…,楊指揮使便是與這些筆友交往中,得知孫郎中大名的。”
孫傳庭笑道:“原來如此。不滿臬台和周將軍。這代州也有電掣信局的分號,孫某賦閒在家,終日無所事事,便也弄了個電掣信局的信箱,與天下士人豪傑筆談,以打發無聊時光。”
周萬山一想也是,以孫傳庭的家境,還有他這種生活方式,冇有個電掣信局的虛擬信箱那纔是怪事。他正思緒著時,孫傳庭已向他討要了楊重的虛擬信箱地址。周萬山也冇猶豫,便給了他。
堂中之人又暢聊片刻,孫傳庭便說道:“現已是晚膳時間,孫某已吩咐人備下酒宴款待臬台與諸位,以儘地主之宜。”
酒宴上,楊龐,孫傳庭,周萬山等人見解相近,話語投機,聊的內容更多了起來。到了酒酣耳熱之時,他們之間的稱呼不再那麼客套,已稱兄道地起來。
最後離彆時,楊龐拍著胸脯保證朝廷會起複孫傳庭。
望著楊龐一行遠去的背影,孫傳庭意猶未儘。他的門生馮容卻在搖頭歎息,而後誠懇的對孫傳庭道:
“恩師,學生認為如今天下事已殆,不可為也。老師複出怕是不僅抱負得不到實現,還會累及自身安危。”
孫傳庭肅穆回道:“這點為師清楚。即便如此為師也要走這麼一遭。即便不成,那也是我的命,認了!”